1972年，全国再次掀起大规模血防群众运动。4月的一天，我参加了嘉善县天凝公社东方红村（当时称大队）召集的全村四百多人的动员大会。在群众中很有威信的党支部书记陈海金作了动员报告，会上群众情绪高涨，高喊“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”口号。会后，灭螺队长沈金宝和她的灭螺队姑娘，全村男女老少，带着箩筐、扁担、铁铲等工具开展灭螺工作。当时我是县文化馆宣传干亊，在县防疫站宣传科长徐志烈的协助下，用120海鸥牌照相机，拍下了东方红大队“大战钉螺、筑灭螺带”的照片。这张照片后来在浙江省血防展览会上展出，并刊登在1973年嘉兴地区摄影作品手册上。2020年4月2日，在中央四台《国家记忆》栏目 《战“疫”，围歼血吸虫病》专题片中，也采用了这张照片。

这张照片被中央、省、地区新闻单位或血防部门采用，主要原因是该村沈金宝和她带领的灭螺队，在平凡岗位上创造不平凡的成绩。1958年她为全国河道消灭钉螺难题，创造了“河边复土灭螺法”（简称“灭螺带”）。此法经县、地区、省三级血防科研单位检验得到了肯定，获得诸多荣誉。灭螺队长沈金宝1959年也被浙江省血防科研所聘为特约研究员，同年10月去北京参加全国文教系统群英会，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接见。1978年由她们首创的“灭螺带”荣获全国医药科技大会成果奖；东方红村荣获国家级、省级血防先进单位。

东方红大队灭螺队和江西省余江县不约而同创造的灭螺方法，对全国血防工作起到很大推动作用。当时有个口号“远学余江，近学嘉善”，东方红大队每天接待来自全国疫区的参观者数百人至上千人。据当时统计，前来参观的共有492批，40617人，地区近有江苏、安徽，远至云南、贵州等地。时任党支部副书记周学文作了300多场介绍。党支部组织“送瘟神”宣传队，有灭螺队员、广播员、知青等20多人参加，省卫生宣传队员李桂娥担任辅导老师，组织创作了《血防战歌》《两上榜》《东方红》《井水好》等文艺节目，接待参观团队。

血吸虫病在我国流行2000多年，给人民群众身体健康造成巨大危害。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课题组概括了3句话：“死亡率高，流行性广，传染性强。”死亡率以嘉善县为例，1933年至1949年共死亡17043人，1972户人家成了绝户；流行性广，全国南方12个省，350个县、市，患病人数有1000多万，受感染威胁的人口在1亿以上；传染性强更是可怕，中央台《国家记忆》“战疫，围歼血吸虫”节目中介绍，人只要在有血吸虫的水中待10秒钟就会被尾蚴钻入体内，产生毒素，危害肝脾，危及生命。

20世纪50年代，毛主席发出了“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”号召，亲自领导部署这场战斗。中央至疫区各级党委成立了血防领导小组，下设办公室，运动取得巨大胜利，疫区人民枯木逢春，获得新生。东方红大队是我县血吸虫病重灾区，全村300多户，解放初有110户全家死绝。1956年普查，患病率达到77.4%，有钉螺面积2.57万平方米。嘉善县血防办公室、嘉善县防疫站派人长驻该村协助“血防”工作。  

钉螺是血吸虫病繁殖的中转站（称中间宿主），血吸虫在人畜体内产卵，通过洗马桶、给庄稼施肥，粪便流入沟、渠、河、水田等处生成幼虫，钻入钉螺繁殖大量吸血虫（尾蚴）在水体中，一对钉螺一年要孵出25万只幼螺。要消灭血吸虫病就要消灭钉螺，而水网地带地形复杂，钉螺孵化力强，所以要消灭钉螺有诸多困难。

1957年，东方红大队在发动群众的同时，建立了一支专业灭螺队，年龄已过半百的沈金宝自告奋勇请战，担任了第一任灭螺队长。队员由各生产队挑选吃苦耐劳工作认真的14个年轻姑娘和5个男壮年组成，是我县血防战线上首支专业灭螺队。

可是，灭螺队出师不利。不仅河浜有钉螺，当时家家户户门口都有排水沟，都是钉螺的滋生地。尽管沈金宝天天带着灭螺队的姑娘，早出工晚收工，不怕风雨，不避烈日，整天弯腰低头找钉螺，累得腰发酸眼发花，腰直不起来就跪着工作。 她们的口号是“查螺灭螺，寸土不漏”，足迹踏遍全村每个角落，把水沟的草根除光，松土清光，钉螺埋光，弄得又平又结实，但过些时候钉螺又出来了。当时有人讲，河里的螺蛳几千年来至今没吃光，小小钉螺要消灭难上加难，队员出现了畏难情绪。沈金宝夜里难以入眠，她想到自己12岁被迫卖到地主家当丫头，深受折磨又得了血吸虫病，人骨瘦如柴，10多岁人还没有桌子高。解放后，是政府给她治好了血吸虫病，共产党是大恩人，共产党能把800万蒋匪军消灭掉，我们也一定能把钉螺消灭光。沈金宝向灭螺队姑娘诉说旧社会辛酸往事，大家感动之余也表示一定要下决心拔掉这千年病根。几经曲折，她们采用了“开新沟填老沟”的方法，把灭螺和调整水利排灌系统结合起来，一举开挖了30多条新沟，填埋掉100多条老沟，还填掉3只浜兜和60多只死水潭，一举三得，既灭了钉螺，又更新了排灌系统，还扩大10多亩耕地。

水沟灭螺一战胜利，迎来更艰巨复杂的任务——河浜灭螺。当时，全国都没经验，没有灭螺药粉供应，大家一筹莫展。是等？是干？怎样干？大队多次开会讨论无定论。会上，沈金宝挥动着手激动地说：“等？等到什么时候？国家还不富裕，药物也很紧张，我们要为国家挑担子啊，现在要用双手搞试验，成功后再推广。”她的建议得到大队党支部的大力支持。她和灭螺队员多次搞分组试验，试验结果：一组用油菜籽壳火烧灭螺，有效率55%；一组用柴油喷火杀灭钉螺，有效率81%；一组对水沟与荒潭灭螺进行复查，结果发现只要覆土深厚，夯得结实，埋在深水底部的钉螺死亡率几乎99%。这个结果，在与本县里泽、大通等专业灭螺队交流经验中，也得到了证实。沈金宝和全体灭螺队员反复试验。她们从别处挑来没有钉螺的泥，覆盖在有钉螺的河边，用工具敲实，隔七八天掘开泥土，拣出钉螺，外表好好的，敲碎一看全死了。她们终于创造出了“河边复土灭螺法”，简称“灭螺带”，攻克了河浜灭螺难关。浙江卫生实验院派专家现场考查，发表了调查鉴定报告，肯定了“河边复土灭螺法”是消灭河道钉螺的好办法。大队党支部立即组织150多人，抽调10多条农船，大战钉螺，场面壮观。他们连续苦战9个多月，条条河浜的水滩边筑起结实光洁灭螺带，曲折婉蜒，全长有30多里，社员们骄傲地称之为“灭螺带长城”。她们常年如一日修整灭螺带，复查复灭，该村至1958年，达到了基本消灭钉螺的要求，成为全县14个“无螺圩”之一，从而一举成名。沈金宝带领的灭螺姑娘，很多都成了火眼金睛的土专家，见钉螺疾恶如仇，再隐蔽的钉螺也难逃她们双眼。1964年夏，灭螺专业队查螺时，在摆渡船有青苔的板上发现一只钉螺，她们马上扩大范围反复检查，挑灯夜战，生产队之间对口检查，石驳岸都仔细检查，始终找不到第二只钉螺。后来摆渡到对岸，在对面兄弟村一查，果然查到几只钉螺。这样，她们又做出一个贡献，水网地带灭螺一定要搞“联防”。从那以后，村与村，社与社，嘉善县与杭嘉湖地区，与上海郊区、江苏邻县都开展了血防联防工作。

血防工作不能一蹴而就，也不是一劳永逸的，要连续反复进行多年。东方红大队专业灭螺队先后有三任队长。随着时间的推移，沈金宝带领的灭螺队，先后有二人接过接力棒，当上队长，她们发扬传统，不负众望。第二任队长由共产党员妇女队长沈菊宝兼任，她1959年参加过专业灭螺队，个子高高，男人脾气，最难最累的活抢着干。当上队长后，一心扑在灭螺带上，家务和自留地的活全由丈夫负责。她们做灭螺带时，在东方红大队小斗浜东塘滩遇上难题，塘大浪急，加上一天多班轮船开来开去，做好的灭螺带被冲坏。沈菊宝二话不说，跳到河里，好几个灭螺队员跟着跳下去，敲桩头，加固河岸，保护灭螺带，大家都叫她“拼命三郎”。对此，宣传队编出快板，进行宣传。第三任灭螺队长吴玉英，年幼时患过血吸虫病，16岁参加灭螺专业队，当了队长后，工作更加踏实。1978年在一次与建德县对口检查中，吴玉英在他们的池塘里发现一只钉螺，她用纸包好，会上讲还是不讲？在责任和面情之间她展开了思想斗争。当她想到一只钉螺要滋生无数钉螺，危害人民健康时，最终，她克服面情观念，还是在会上谈了这个问题，大家都称赞东方红大队灭螺队长做得好做得对。

至1971年，东方红大队血吸虫病患病率从77.4%下降到1%，7年找不到一只钉螺，成为全省全国血防战线上一面红旗。送走瘟神，人振奋，田增产，全村面貌一新。因为血吸虫病患，从1949年到1964年15年间该大队没有出1个兵，但因为“血防”工作，从1965年到1972年有21人参军。

2020年7月4日，嘉善血防纪念馆在天凝镇东方红村建成开放。我有幸参加了展馆的开馆仪式，原东方红大队送瘟神宣传队人员在血防展馆开幕式上演出“血防战歌”和“两上榜”等节目，她们个个精神充沛，热情不减当年，让人回到东方红大队灭螺队大战钉螺的岁月。血防纪念馆内专门为灭螺英雄沈金宝制作了塑像。12月13日，50年前与沈金宝一起战斗过的9位灭螺队员到血防馆参观，缅怀她们心中的英雄。

2021年初夏的一天，我又去东方红村，村内风景如画，一派生机盎然。如今的东方红村，2006年度就成为省级全面小康建设示范村、省级绿化示范村、省级卫生村，村民过上了幸福的小康生活。而昔日东方红大队灭螺队大战钉螺的故事，给如今的东方红村注入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，也必将激励着一代又一代浙江人接续奋斗、勇往直前！

【作者简介：管玲缇，曾任嘉善县文化馆宣传干事】